這部電影是去年跟著公司電影社,到高雄市電影館看的。

因為公司粉專辦了抽獎,以為是當期的電影,後來才知道其實院線時間是再更早一年。雖然又耽擱了一些時日,但因為後勁很強,還是有一種很想分享的欲望。主要是一些延伸的議題發想。

誠如本片的介紹與文宣,還不算劇透地,本片圍繞著「繭居長子自殺」的鈴木一家,為了保護打擊過大而失憶的母親,全員合力隱瞞真相所發展出來的故事。在這裡簡單結論一下,個人大推本片。不論什麼身份,都很適合在觀影的過程中,發展自己的觀點。

像我個人認為,將「欺騙母親的謊言」作為引子,本身就是一種誤導,也是謊言的一部分。因為在大哥確確實實的離開人世之前,整個家庭就已經壟罩在謊言之中,每個人為了生存,找到一個自己的定位,在夾縫中渡過大哥繭居的每一天。

===以下微雷===

整部影片很精巧的,不只是他們用來欺騙母親的那些手段,而是,因為不能讓母親知道,被剝奪掉「表達權」的那些真相。

所謂真相,即故事中一層一層慢慢揭開,每個人身上所背負,那些跟大哥有關的小秘密。「這個被剝奪掉的權利有多痛苦?」才是本片著墨最多的地方。

因為這些小祕密,家族成員都覺得自己對於大哥的離世,要負起最多責任。但是一面「為母親好」的大旗,揮動出的颯颯聲,蓋過了倖存者的吶喊。無人能告解,無人能被知悉,更無從被原諒。原本應該要為了這個任務更團結的家庭,假裝歡樂的轉身,板塊仍在偷偷地移動著。推擠、壓迫、沒有出口。宛如隔著枕頭被痛毆。

於是,我在本片看到的不是討論繭居族的問題,也不是憂鬱本身的問題。是當社會結構的一個碎片崩塌的時候,所引發的連鎖反應。

一個人,如果獨居在山中,自生自滅,沒有任何社會聯繫,我們會認為他是社會的一分子嗎?

一個人,如果獨居在市區,自生自滅,沒有任何社會聯繫,我們會認為他是社會的一分子嗎?

一個人,如果繭居在家中,有吃有住,剩下房門內的社會聯繫,我們會認為他是社會的一分子嗎?

我覺得「社會」這個概念很大,但卻只有很少許的包容。就像一道洪流,不會為任何人、任何事,停下來。甚至是緩一緩,或感覺到些許不對勁。就像在通勤或返鄉電車上被擠到雙腳懸空的乘客,來去也由不得人。這種「由不得人」包括「被定義的社會角色,與人生途徑」。當有個體不符合「社會」期待的時候,被當成異類而被略過,是日常生活中再尋常不過的事。整個社會看起來跟每天一樣,只有在某個你、我、他都不認識的一個家庭裡,譬如說「鈴木家」,會滲出一點點小裂痕。

大哥的裂痕是從離世開始嗎?是從繭居開始嗎?是從社會不適應開始嗎?還是更早以前的一些小小的事件以及對於那些事件的小小回應,一篇一篇逐漸累積,慢慢將他推入了「問題人物」這個坑呢?

文謅謅地繞了那麼多問題,我想強調的是,我們常常只會看見某個人「變得不快樂」以後的事,而質疑他「你為什麼不正常一點?」如果對方一直一蹶不振,我們就會略過他,像略過Youtube廣告一樣,過好自己的生活。對吧。

本片卻強迫鈴木家的人,不能略過,所以他們也跟著大哥被拖下沉了。原本跟大哥相比,是正常人的自己,似乎開始變得不正常。那種知道自己溺水卻無能為力的感觸非常深。

透過特寫這個家庭可以看見,一道社會上可能連paper cut都稱不上的小痕跡,因為一直沒辦法自癒,愈發嚴重。就像是一條斷開的鎖鏈,始終沒辦法從原本的地方修復,可能會開始鏽蝕,而等到他自己鏽光了,就會侵蝕到最親近的區域。

為了趕快讓鏈條上工,或避免自己遭到波及,更遠一點的人,有點危機意識就會開始警告、管理、風險控制。在限期內如果你們不能「走出來」,就會被整段捨棄掉,從還完好的地方接合起來。我們會給予能夠回到社會「正軌」的人「勇敢、令人欽佩」等勳章;反之那些即使努力過卻仍然失敗的人則獲得遺忘(苦笑)。

這部電影其實不悲觀,也不殘忍,說真的其實很療癒。畢竟他給了故事人物療癒的空間。可是過程中的煎熬是真實的,苦楚也是真實的。我同時認知,現實中,社會並不給這些脫軌的元件重新整理的時間。這不算控訴,只是就成本效益來說,儘管勢利也非常合理。以林奕含的婚禮致詞為例,挑明了點出社會的不包容;因為沒有包容的成本,因為還要顧及其他人的眼光。甚至就算不是重度憂鬱症者,光是臉臭、面癱就能引發社交歧視。

若簡單去脈絡化地設想兩種角色:內向寡言的句點王,跟猛翻白眼的幹話王,誰的人緣會比較好呢?等待—等待一個人被理解—不是社會的責任;沒有人有義務,花時間去觀望含苞待放的人。跟上,或被淘汰,是基本常識。

在社群爆發的時代,我們常常聽見「現代人的生活太疏離」。看完本片之後我倒有個反思,我覺得「現代人的生活太緊密」,容不下異己。跟「鈴木家的謊言」中大家的小秘密一樣,社會中的人們都壓必須隱瞞一部分的自己,才能與社會融合。否則就《人間失格》(這是另外一個話題了)。當然不能說整個社會運作的機制是謊言,不過可以說,我們絕對可以確定,整個社會看起來的樣子,不是真相。大家略過那些「不夠社會化」的部分,踩踏著細微的悲鳴,一起往社會共榮的目標前進。

但如果都沒有人要接住脫軌的人,連鎖反應就會發生。即使有專業的他人,在支援這些身邊的人接不住、不想接住,或根本是邊緣人,沒有人知道要去接的脫軌者;鈴木家的傾頹,還是默默在發生。此外也呼應前文所說,裂痕是否在脫軌後才開始,還有待商榷。

既然如此,提出了那麼「反社會」的假說,有沒有甚麼積極作為的建言呢?誠實地說,並沒有。可是透過觀看本片,意識到這整件事情,對我來說是重要的。從導演兼編劇推著我們看出去的眼光,把社會中的這種角落,放進我的世界觀裡,是重要的。

支持系統很重要,只是也許不能從社會中期待。只能祈禱苦痛中的人們,終將得到舒適。但如果不是最圓滿的結局,也只能承認這個事實。如此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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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HR de Cipher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